三爷姓张,是鄂赣边山区的人。三爷兄弟三人,他排行老三,自幼私塾出身,学识广博,更是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,遒劲有力,灵动飘逸,颇有二王遗风,方圆百十里有人家做喜事,大门上如果能贴上三爷写的一副喜联,必然博得一众宾客刮目相看。
三爷为乡邻尊重,不仅仅因为三爷写得一手好字,更因为他个性鲜明、年轻有为。五六十年代的时候,才二十出头的三爷便已经在县政府身居要职了,在大家看来,三爷前途无量。三爷村里、族中的大事,有拿不准的,都会想方设法来向三爷请教一番。三爷公正明理的立场和果敢的处事风格,也让他在乡邻中声望日隆。
村里的公路是原生态的路,随着后来日益增多的经济活动,公路被过往的重型车辆碾压得龇牙咧嘴、歪瓜裂枣得不成样子,一下雨,村里人出行就像走雷区,苦不堪言。村长为这事找过镇上几次,或为经费不够,或与其他计划冲突,修路提议均被驳回。后来村长和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琢磨了一阵,想想还是得找三爷。村长拎上两壶老谷烧来到县城三爷家,三爷正在看报纸,见村长手里拎着两壶烧酒,眼一瞪:“乡里乡亲的,这是干啥?”村长嘴一咧:“过来看看三爷嘛”“有事直说,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不知道!”三爷转身给村长拿了个凳子,倒杯茶水。村长坐下来就开始倒苦水了:“三爷,你看看咱村里的路,情况你也知道,早就该维护了,现在碾压成这个样子。我去找过镇上几次,提议给咱村修路,一会儿请示这个书记一会儿请示那个科长。那李村的路况原来都是比咱村好多了,去年又开始重新修路了,可咱村……”三爷抽了口烟,沉默了一会,说道:“我本是不应该插手这些事的,村里的路我也看过,的确是不成样子。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受苦,这样吧,我明儿去公路局一趟,把这个情况给公路局的戴局长说明一下。你这两壶酒拿回去,我不喜欢送礼这一套,只要是合情、合理、合法的事情,该办就办,按规矩来,这是政府部门的本职所在。我不会给别人送礼,你也用不着给我送,这是我们家的原则。”村长一听有戏,高兴地一拍大腿“这下回去有交代了!这两壶酒是家里烧的纯谷酒,特地带来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三爷脸色已经沉了下来:“你是想修路呢?还是想送酒?”村长还想坚持,结果被三爷连人带酒一起哄出了门外。果然,村长回去没多久,就有确切消息传来说村里的修路计划得到批准了。自此以后,村里人开始知道,三爷是有原则的。
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找三爷帮忙办事,奇怪的是,有些事三爷二话不说,没多久妥妥搞定,但不收财物;有的事三爷却是客客气气将人送出门外,绝口不提帮忙二字。
三爷的二哥在村里务农,子女众多。那个时候还没有外出打工这一说,只会年复一年虔诚耕作。随着儿女长大,家里的田地不够分了,三爷的二哥为此愁眉苦脸。在家里老五也开始成人后,他终于鼓起勇气,去找三爷,希望三爷能够帮忙给几个子女在县城安排一个体面一点的工作。三爷听了后,一叹:“二哥,咱自小一起长大,我的性格你也清楚,爸一直教导我们,要顶天立地做人,无愧于心。为官须守劳、谦、廉,为民须守礼、义、信,这是咱祖上传下来的家训,我也一直按这个要求自己。我现在处于这个位置,求我办事的人很多,但是很多却被我拒绝,你知道为何?有为公众之事,合情合理,我义不容辞;有为私人之事,必然要涉及利益交换,受人恩惠,被人牵制,此举有违咱家‘ 廉’字家训。二哥你有没有发现?凡是我帮忙了的,都是公众之事;凡是没答应的,都是个人私欲。你看我家这房子,房内布设这么简单,如果我到处受人好处,至于这么清贫吗?你看你小侄,他现在也是一名普通工人。我如果要刻意为之,给他安排一个人人眼红的职务不是轻而易举么,可是我能允许自己这么做吗?二哥,你着实让我为难啊!”三爷的二哥听了羞愧不已,辞别而去。从此村里人又知道了,三爷的家风是铁面无私的。
三爷就像风口浪尖的一叶扁舟,他所坚守的原则与家训,让他在官场饱受争议。他的同事,一个个先后升到市局、省厅;而他却在争议中,一直原地徘徊,直至退休。三爷退休后回到村里过起了田园生活。有人时不时打趣他:“三爷,省里李厅长原来不是你的副手吗?”三爷轻轻一笑,坐看庭前花开花落,垂钓水中鱼来鱼往,无怨无悔。
三爷庭院里种有一株梅花,每到寒冬,便有清香四散,沁人心脾。